黑暗美学做的事情，是把恶的东西一一剖开，然后对旁边围观的人念叨：“看吧，我就说这里面有你”。如果想给这个艺术概念寻找一种人物化的寄托，那么小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。我知道你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希斯·莱杰那张油彩浓重的脸，感谢天才的演员和导演，让我们终于对纯粹的恶有了概念。
当然在此之前，小丑的艺术形象经历过漫长的演变，所涉及到的专业门类也纷繁复杂。有记载的起源要追溯到一部意大利歌剧《Pagliacci》，中文译名《丑角》，是世界上第一部被录制下来的歌剧。
它最早上演于1892年，主角在脸上涂满白粉，身穿宽松衣裤，头上又戴着高高的帽子——这个标新立异的人物形象一经亮相便取得了轰动性的成功，演遍全欧洲，在德国甚至受到了皇帝的表扬。从那时起，“小丑”作为一种艺术形象被正式确立了下来，其外貌特征也随之固定。
随后的小丑成了戏剧舞台的常客，主要功能是插科打诨带气氛，扮演一个善良的嘴炮王。随着人物形象的广泛普及，各路艺术家开始把小丑融入到自身的创作当中，最有代表性的一位是毕加索。
天才总是充满故事的，毕加索的画技之高、风格之广、成就之大、人品之渣都是现象级的。他的创作阶段被后人划分出了好几个时期，其中有一段由于他谈了恋爱，画起画来笔调轻柔且用色温暖，故被称为“粉红色时期”。
那时候，元气满满的毕加索没事就瞎溜达，几乎每天都在巴塞罗那的街头看一会儿小丑表演，还总跟表演者们搭讪，于是小丑成为画作的主角也就顺理成章了。
结果就是我们今天能看到好多这样的画，包括《小丑》、《拿酒杯的小丑》、《坐着的小丑》、《坐着的胖小丑》、《双手互握的小丑》、《穿着百袖服的保罗》、《小丑之死》等等，真的有很多，起的名字也都非常草率。
《穿着百袖服的保罗》，毕加索把儿子保罗扮成当时小丑的样子
《小丑泰德》，毕加索晚年的作品。2012年，这幅收藏于荷兰鹿特丹的名画被盗，后经调查，它很有可能已经被烧毁……可能窃贼也嫌丑吧……
从大画家身上，我们能看出小丑这个单纯友爱的设定是多么的深入人心，特别是它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马戏团从业者，继而影响了一代又一代观看演出的孩子。
可惜花无百日好，现实哪能总拿着气球逗你开心呢？随着欧美的经济陷入萧条，各国纷争愈演愈烈，世界陷入大战泥潭，人类的心被摧残得千疮百孔。种种这些投射到大众艺术上，其特征就是不再单纯地表现美好，转而去审视美好背后的孤独与阴暗。
有幅摄影作品可以完美地诠释这一点，出自美国摄影师Bruce Davidson之手。Bruce Davidson是用影像表达人物情绪的大师，他曾跟随巡演马戏团四处拍摄。有一次，一个小丑侏儒演员偷空出去抽烟，被摄影师发现并捕捉进了照片，遂成其代表之作。以乐景写哀情是极为高明的手段，小丑明明画着一张喜剧的脸，我们却再也笑不出来了。
后期的风潮催生出一种名为Dark Carnival(黑暗嘉年华)的文化现象，追求的是美好被吞噬时的快感——小丑不是孩子们最爱的玩伴吗？好啊，我就让他堕落给你看！
促使小丑这个形象彻底黑化的，是美国一起真实的连环杀人案，凶手约翰·韦恩·盖西在20世纪70年代谋杀了至少33名男孩。约翰是一名成功的商人，既聪明又上进，甚至跟当时的第一夫人罗莎琳·卡特合过影。他闲暇时间总邀请朋友们在社区里开派对，自己就经常化妆成小丑来活跃气氛，周围的人都喜欢他。
然而实际上，他一边扮成小丑走上街头给住院儿童筹款，一边残忍地虐待并杀害青少年，将他们的尸体藏在家里，变态程度令人发指。事发之后，凶犯被绳之以法并最终处决。
狱中自画像
这起凶杀案造成的影响非常恶劣，人们憎恨凶手，也给“小丑”贴上了罪恶的标签。此后出现在艺术作品中的小丑，便基本以诡异阴险的面貌出现，影视作品尤其如此。
老片有《吵闹鬼》、《姐妹联谊会惊魂》、《小丑屋》、《外太空杀人小丑》等等，里面的小丑个个不是善茬。进入21世纪后，有关小丑的荧屏创作依旧此起彼伏，出名的比方说《小丑》、《美国恐怖故事：邪教》、《丧尸乐园》这些。共同特点是把小丑设计得越来越像丧尸异形，扭曲得不像话，没事儿就别看了，对胃不好。
如果想看，可以考虑斯蒂芬·金编剧的《小丑回魂》，立意比同类高出一截。1990年上映过一版，今年9月又翻拍了，在低迷的美帝电影市场放出一颗大卫星。
但是，上述影片无外乎都是直接消费小丑的神秘性和恐怖感，人物本身的气息非常微弱。真正赋予小丑生命的电影，有且只有诺兰的《蝙蝠侠：黑暗骑士》，真正演出小丑灵魂的人，有且只有希斯·莱杰。
这个小丑，从来没经历过善恶的挣扎，从某种程度来说，他要比蝙蝠侠幸福得多。他不关心恶的结果，只喜欢恶的过程，世界观强大得可怕。小编曾听说，决定一部电影好坏的标准其实是反派人物的高下。所以时过境迁，我们对蝙蝠侠的伟光正免不了厌倦，而小丑说出的那句“You complete me”，却永远让人万般感叹。
最后留一点时间，来怀念小丑的扮演者希斯·莱杰。为了角色，他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月，说“我就在精神病患的世界中找到我想给世人看的小丑”。在表演笔记的末尾，他写下了“BYE BYE”两个字，没有等到电影上映，就因镇静药物服用过量而离世。
但他的艺术生命会长存下去，因为总有人想像他一样，在顺从英雄的世界里保留一点蔑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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